蒙木

消费狂欢节来了，当你止不住消费冲动的时候，读一读鲍曼吧。如果你因为无力购买自己的心爱之物而陷入沮丧时，读一读鲍曼这本《不平等的灾难》吧。这是消费主义时代的治愈之书。

齐格蒙特·鲍曼，我最喜欢的思想家之一，他被誉为“当代用英文写作最好的社会学家”，1925年生于波兰西部一个贫苦的犹太家庭。1939年二战爆发，鲍曼全家逃亡苏联，他1943年参加了在苏联的波兰军队。战后不久，鲍曼因功升为上校。这时期，他开始攻读社会学学位，后来因不支持“犹太复国主义”而被突然撤消职务。鲍曼1954年起在华沙大学哲学与社会科学系任教。1968年，鲍曼被驱逐出波兰。

在辗转很多国家之后，1971年，鲍曼获得利兹大学社会学教授职位，从此定居英国。他是少数极富文学趣味的思想大师，卡夫卡、卡内蒂、卡尔维诺、奥威尔、萨拉马戈、库切、库斯勒等文学巨匠的文学洞见都成为他社会分析的资源。他比米沃什年轻14岁，比申博尔斯卡年轻两岁。其小品文式的写作，非常富有想象力和穿透力，大多都是小册子，定价不过约等于一杯星巴克咖啡。《不平等的灾难》原版书出版的时候，鲍曼已经88岁了，这是一位正直的知识分子说真话的立场之书。

这本书直面西方社会的根源性问题：人间贫富的鸿沟越来越大，这个社会究竟有多不平等？它的原书名是：“少数巨富会给我们带来好处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鲍曼说：“无论是谁贪婪，他都无益于任何人。”本书发人深省的观点很多，我随手举两个：

一、人是一种懂得选择的动物，我们总有一条以上的前进道路可供选择。形塑我们选择的要素主要有两个：一是命运，也就是我们无法改变的环境；一是我们的性格。命运决定选择的范围，在这个范围内我们的性格决定最后具体的选择。

二、维护弥天大谎只能是更大的弥天大谎，要改变它们，仅仅改变我们的思想是不够的，还要改变我们的生活方式，尽管这种改变刚开始时，非常痛苦。《不平等的灾难》质疑资本主义文明一些最为根基的东西：经济增长是应对各类挑战的唯一途径吗？竞争是社会公正的充分而必要的条件吗？等等。

流动性、消费主义是鲍曼思想的关键词。他提出：购物果真是我们通向幸福的道路吗？商场已经成为大药房，专治各种真实存在或者想象中的麻烦。不是有很多人在晒自己的消费单吗？那种在消费者榜单顶端的人，晒单其实是晒自己与生俱来或者经过努力才获得的优势。还有很多处于榜单末尾的消费者，俨然竞争的失败者，丢失了自尊与自信，更耐人寻味的是，他们哪怕稍微抱怨一句就会遭到指责；而那些高踞榜单顶端的人如果对这些人施以同情，也同样会遭到指责。富人越来越富，只因为他是富人；穷人越来越穷，只因为他是穷人。这种天生的不平等已经成为现代资本主义文明发展的永动机。这是我们想要的社会吗？《不平等的灾难》是一本醒世之书。

追求幸福被等同于购物，我们在这个社会上的第一身份就是消费者，幸福应该在货架上去找，而且就在货架上等着。

鲍曼分析这个现象前，特地谈到我们都渴望爱与被爱。电子产品似乎是最佳爱人，因为它满足你的一切愉悦且不求回报，它永远不会对我们甩脸色，你把它扔到垃圾堆也没关系。这些消费产品通过技术满足用户的自恋而紧紧抓住消费者。但这与人们彼此间真正的爱有什么关系？真正的爱可能与平静的幸福相生相随，但有时却很难与舒适、方便相伴，对另一个人的爱意味着选择了一条难以预先拟定的崎岖不平的道路。爱是自恋的解药，爱是戳穿谎言的首要利器。

所以，鲍曼说自己是一个心怀希望的人。

当手机给你推送大堆令人怦然心动的产品时，你还继续下单吗？当你无力购买这些产品时，你会陷入羞愧和自责吗？如果你漂泊在物质极度丰裕的城市里，却充满了孤独感、焦虑感，那就读读这本书吧，让自己安静下来，做自己。

读读《不平等的灾难》，你会发现它对我们理解自己的处境确实有效用。本书出版四年后，也就是2017年1月9日，鲍曼逝世，他终身都没有加入英国国籍，直到去世之前，他还明确表达“我是居住在英国的外国人”。鲍曼晚期的作品未必能像早期作品那样富有令人震惊的原创力，但他一直密切关注着我们当下世界所处的种种困境，努力去实现现代性和后现代性的相互超越。正如人们评价的，“鲍曼一生的著作和研究关切点放在一起就是一直在努力探索如何成为真正的‘人’。”“鲍曼的遗产有助于我们找到方向感……鲍曼并非一个布道者，而是一个率先垂范的榜样。”（作者为文津出版社总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