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湖南人，住在四川七八年，以一个湖南人的资格来看四川的景物，觉得四川湖南是判然不同的两个环境。

四川是一个世界闻名的红盆地，岩石是红砂岩，土壤带红色，不平的地，深陷的河，到山顶上还可以种玉米红苕蚕豆，石头上只铺上一层薄土，就可以成良田，在四川旅行的人，有一种印象，就是：没有一块地是平的（成都平原除外），没有一块不平的地不种物，再加上作物下的地面，那种怪难看的若红之红色土。

湖南则不然，地面总是周高中漥的，周高的是山地，中漥的是平地，山地长青草，平地种稻子，在平地的上面，总有一条弯弯曲曲的溪流在流着，从高处流向低处；若在河流的地域，两岸的高山束着河流的本身，山下面河旁边则摆着宽广的河成平原，有水的地点当然是稻田，无水的地点才是旱作区域，旱作物如棉花、油菜、荞麦、花生、芝麻、红苕、黄豆等都有，山地到处是童山，老长着青草，不见林木，民家散在平原上山麓处，不是像四川半山之间或山峰之上犹见炊烟！

我脑海中既有四川湖南这二种不同的地域景观，深深感到酉阳秀山从地域景观上说不应属四川，而应属湖南，因为此地的景观已是湖南型了。打开地图一看，酉阳秀山正是湖南沅水支流酉水的流域，与流入四川境内长江支流的乌江已分了家。

就川湘公路来说，湖南型的景观与四川型的景观，分家处在水江到梅子关一段的崎岖山地，蒲河以西，不折不扣的四川景观，龙池铺以南，货真价实的湖南景观，南川盆地是四川景观带有湖南色彩，黔江盆地已有湖南味道但不脱四川本色。

从两河口到龙池铺，车子确实翻了几个山巅，原来岩河与酉水的分水岭在此。

车到龙池铺，快马加鞭似的疾驰在一广大的坦原上，广原上栽的不是稻子麦子，而是玉米，如入玉米林。一路来，凡是平坦的地面又在山地的下面，没有不种稻子的，龙池铺独种玉米，车在玉米田中行过，费时近半小时，像这种大好的田地，老种玉米，一时真不得解。迨车子走到玉米田的尽头，看见了一条鹅卵石布满了干沟，才忽然大悟，原来龙池铺缺水啊！车往南行，下一大坡，至此知龙池铺的地位，是在一个高山上，酉阳平原的地势低多了。

从黔江向南跑，到秀山，一县比一县好，酉阳比黔江好，秀山更比酉阳好，一个旅行此道的人，若是由北而南的话，心中的畅快，大有“步步登天”的样子。

酉阳，顾名思义，是在酉水之北的，因为“水北曰阳”。酉水的干流从贵州的甘龙口南流到龙潭与酉水干流流会。酉阳城在支流之南岸。所谓酉阳者，不是对酉水支流而言，而是对酉水干流而言。

酉阳城，我没有进入一观究竟，因为车站离城远，车子不久停之故。

从龙池铺到酉阳，平原由狭隘而开豁，到酉阳简直是一个相当大的平原了。作物在平原上以稻为主，黄金色的稻子正待人物收获，其次有向日葵、洋姜、芋叶、红苕、绿豆、棉花、玉米。经济作物以桐树、柏子树最引人注目。民房皆木屋瓦盖，正象征此地的山性。

龙潭是酉阳县内的一个镇市，位在酉水与其支流（自酉阳城流来）的会口处，十九日我们一车人就宿在此地。

下午二时许，我们就到了龙潭，恰逢龙潭的集期。市上的人山人海，挤得不堪，贸易相当兴盛。一条坎坷不平的街，镶着各色各样的店，人们熙熙攘攘在僻偏如此的山国里诚属不可多睹。

龙潭的兴盛，我们可从这几桩事看得出来：一是沅陵到此有沅龙专班车，酉阳没有，秀山也没有，独独此地有，可见此地的商场当在酉阳秀山之上；二是川湘路局在龙潭设有修理厂，以北仅彭水有，以南只沅陵有，龙潭除路局修理厂外，只见车站四周机器房修理所林立，不是繁盛，曷克臻此；三是龙潭居然设有省立龙潭中学，不但有男生部，而且有女子部，彭水黔江都没看见一中学校，酉阳秀山未入城，无从得知，读书是有钱人的玩意儿，龙潭不富庶，那里来中学生？四是龙潭居然有一个图书馆，馆中的书，我没进去看，可是图书馆是在彭水黔江都未曾看到的，到图书馆来的人至少是一群不大愁衣愁食的闲者！五是龙潭居然设有后勤总司令部第一一一粮秣库，后勤总司令部注意这地方的粮秣，可见这地方是有粮秣可采取的地方。

我看龙潭的市面不下彭水黔江的，后二者有的玩意儿，龙潭都有。龙潭不是一个县城，而是酉阳县内一个镇市，为什么一个镇市反逾越一个县城呢？这个答案，恐怕只能从河流方面看解决了。中国南方的地形，是一块凸凹不平的丘陵，河流从凸凹不平的地域中挖出一条倾斜有序的谷道来，河流本身可以行人，可以载物，河旁岸面常常是人行道的路基，所以在两河会之地，正是人行道船运集合之地，再两河合成了一河，水量大，以下的舟运更繁，这个河流会口在山国中是具备了优先权造成都市的地理背景。龙潭比酉阳秀山二城盛，就在酉水与其支流在此相合。

二十日天亮，我们自龙潭起程，少顷即到小浩，小浩即酉阳秀山的分界处，车到小浩，进入秀山县界，车往南跑，愈觉得秀山之秀，此地以秀名，这个命名者下字眼下得太妥了。秀山境内的山岭远远的在树立，一片辽阔空敞的气象，这是秀山平原的特色，我到了秀山，不知不觉如得了“海阔天空”。

秀山作物除酉阳所产各种外，尚发现有茶树（榨茶油的茶树，非茶叶的茶树）及小米。我是一个研究地理的人，久耳小米之名，但未见小米之为物，今竟在秀山境内见之，其穗球像狗尾巴，经问同行人始知之。看了秀山的景色，觉得秀山这个地方真是天下之乐土，农作物油油的遍满地面，山色葱茏，水如明镜一般的可鉴，住民来来往往各执其事各修其业，面无菜色，衣不褴褛，居然在四川东南角上最边界有这样一块地方，我从前连作梦也没有梦到。

秀山一点不假是酉水干流的上流。一条河流的有游，往往是崎岖不平的山区，像秀山这种肥美的广原，总是河流上游少见的。

秀山境内的民房亦如酉阳一带一样，木屋最流行，可是到了秀山境内的官庄，突然发现火砖屋，有垜子。以我个人思想，火砖屋比木屋讲究，精致，所谓官庄者亦可想见火砖屋之为物。“富润物”，看到秀山的富庶，想及官庄的闾阎，这句话简直太妥帖有价值了。

秀山境内的妇女尚在倚门纺棉花；男耕女织的社会，在中国大部分的地方，久找不出面目全整了，男耕则有之，女织早不见，我童年时所见我乡中的玩意儿，在此重温。

平凯在秀山县城之南，是秀山境内的一个大市镇，商务之盛，远在秀山县城之上，市中以耕牛贸易最特色，可惜车子不停，没有一瞻市中的境况。石耶司在平凯的东南，在地图上，川湘路是由秀山平凯南向石耶司，复由石耶司北趋茶洞出四川到湖南，秀山与茶洞本在一条东西向的线上，这段南回北折的路程，看来全是一段迂回路，全部为了联络平凯石耶司。

国立第八中旧址 图：卢胜锋

石耶司唐绍记的橘精酒，确实不恶，允为名产。我们一行人在石耶司的市面，听说国立第八中学校师范部就设在石耶司。

国立第八中旧址 图：卢胜锋

自石耶司北行，车子窗外的屋壁，一下发现松桃县的布告，一下又有秀山县的标语，知车子在松桃秀山之间行进。车子于茶洞桥由四川进入湖南。

图文： 曾常

八二四研究所渝东南工作站